仁寿宫的正殿里虽然候满了人, 却是一片阒寂。
漪乔看了看王太后和一众太妃长公主, 又看看荣荣和照儿, 最后将目光定在祐樘身上。
她不由在心里喟叹一声。
太皇太后的儿媳、孙媳、孙儿、曾孙都到了, 还有唯一的一个外孙周贤马上也要宣到了，三代人都聚在这偌大的正殿里了。
然而遗憾的是, 儿子辈里, 朱见深早已经不在, 而朱见深的胞弟崇王朱见泽早已就藩之国, 要一辈子呆在封地, 无论如何是来不了了。孙子辈里，除了登基为帝的祐樘和尚未到就藩年纪的荣王朱祐枢以外，其他的孙儿就藩的就藩，夭折的夭折，注定缺席了。
若非如此，加上寝殿里头的太皇太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四世同堂。
不过那些来不了的人里面，想来太皇太后最记挂的也只有小儿子崇王朱见泽而已。老太太念叨了十几年，一直想让崇王入京, 但祐樘和朝臣几番商议斡旋，最后仍旧觉得事关重大，此例不可开, 于是只能作罢。
想见见亲生儿子都是牵扯家国社稷的大事, 或许这就是身处皇室的悲哀之一。不过与大多数的宫妃相比, 周太皇太后已经很圆满了。
太皇太后近来身子一直不太好, 漪乔每日去请安时，看着老太太恹恹无力的样子，以为是因为年纪大了身子虚，调养几日大概就缓过来了，毕竟老太太身子骨一向硬朗，平日里更是精神矍铄，不输小辈。
那日尔岚来传话说太皇太后病重，她听后便是一惊，只得暂且放下去碧云寺的事，急忙赶到了仁寿宫——清宁宫灾之后，太皇太后就住进了仁寿宫，和儿媳王太后一处。如此倒也方便了她每日的请安，不用两宫跑了。
照儿从文华殿听课回来，一听说曾祖母病重，未及更衣，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他到的时候，妹妹正趴在曾祖母床头呜咽，母后则神情凝重地在一旁服侍曾祖母进药。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当下就红了眼眶，却又怕被曾祖母他们瞧见，背转过身，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祐樘下了早朝之后，闻讯也赶来探视。他将太医们叫到一旁仔细询问了一番，回来后脸色就很是不好。漪乔猜测大约这回真的是凶险了。
这么着熬了两日，老太太一直卧床不起、水米乏进，今早更是连汤药都难以吞咽了。
祐樘在祖母床前静静伫立，片刻之后，下旨召来了所有的太妃、长公主，还宣了唯一留在京中的兄弟荣王朱祐枢，以及太皇太后唯一的外孙周贤。虽然周贤并不怎么入宫，但好歹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重庆公主的独子，此番也是要一并叫来的。
漪乔望着祐樘立于寝殿门外的僵直背影，面上难掩忧虑。
自太医们扛着药箱进去后，他便一直这么等着，众人见他神色阴郁，都不敢上去劝说。漪乔知道他如今心情肯定重比千斤，恐怕坐也是坐不住的，便也没有上前。
粗粗一算，他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时辰了。漪乔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几番犹豫之下，正要起身，却忽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发现女儿正蹲在她膝前，仰着小脸看着她。她见女儿眼睛红红的，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怎么了荣荣？”
荣荣哑着嗓子小声道：“母后，曾祖母会不会真的……”
她抬头望了望祐樘的背影，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压低声音安慰道：“不要多想了，太医们还没出来呢。”
照儿就坐在自己母后和妹妹身边，听见两人小声的对话，转头看了看，眸光里满是凝重。
昨日正逢母后生辰，可因着曾祖母的事，母后只依例领了命妇朝贺，其他的一切皆免。这两日爹爹的脸色也不好，眼下更是将这么些人全都召来了仁寿宫，这明显就是在预备着让众人见曾祖母最后一面了。
少顷，周贤和荣王朱祐枢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然而入殿后，见皇帝只是神色沉郁地稍转了转头示意他们落座候着，也不敢多言，恭敬行了君臣礼，又见过了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和在座的诸位太妃长公主，这才在内侍的导引下入座。
漪乔又扫了众太妃一眼，忽然觉得似乎少了个人。她方才都把心思放在丈夫孩子身上，没注意到这一茬，如今仔细看过去，才觉出异样。
她脑海里蹦出个人来。
漪乔正思忖着那人难道在这个时候还摆谱不成，就忽听内监来报说邵贵太妃到。漪乔心里冷笑，这真是想着什么就来什么。
正此时，几位太医从寝殿内依序而出。来传奏的内监正跪在地上等着万岁爷发话宣邵贵太妃进来，却见万岁一瞧见太医们出来就提步上前，只是不住地询问太皇太后的境况，对方才的奏报恍若未闻。
那内监就这么硬生生被晾着，不敢跟皇帝再重复一遍，更不敢擅自起身，只得战战兢兢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瞧着主子们一个个入了寝殿，他正暗叹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眼角余光就瞟见一角湖绿色的织金妆花缂丝裙襕出现在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微微抬眼看了看，一惊之下赶忙磕头道：“皇后娘娘！小的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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