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准备什么时候将议案上呈给国王？”
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查理公爵现在牵挂的，无疑是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关——国王陛下究竟是否会对外交部的提案露出微笑。
即使国王目前一直隐居在凡尔赛郊外的修道院中养病，但作为法兰西专制王权的绝对核心，没有人会怀疑，路易十五想要否决这份提案只需要摆摆脑袋即可。
“事关重大，我马上就去亲自谒见陛下。”奥尔良公爵的表情依旧严肃。
哪怕是身为摄政公，他也很少去叨扰正静心休养的路易十五，只是此次事关法奥两国邦交关系以及意大利事务，奥尔良公爵也不得不亲自跑一趟了。
查理公爵微微颌首，却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起身走了两步，随后才小心出言试探道：
“听说陛下的身体比之前还差了？”
路易十五的健康状况无疑是全法兰西人民关注的焦点，对于政客们来说，每一次王位交替都无疑代表着一轮权力的重新分配与洗牌，于普罗大众而言，一位新国王的统治政策更是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日常生计。
虽说路易十五搬到修道院中静养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刻意向群臣隐瞒自己的真实状况，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巴黎内外早已经飘满了流言蜚语，称国王陛下已然虚弱不堪，甚至会经常性地陷入昏厥。
如此一来，神志不清的路易十五也就不得不将更多的执政重任交到深受信赖的奥尔良摄政公的肩上。
而这也就意味着，奥尔良公爵在国王面前的态度，将极大左右着外交部对美蒂奇家族的保护提案能否得到通过。
奥尔良公爵淡淡地瞥了儿子一眼，这种话术技俩他瞬间就能明白其背后的言外之意，这是在询问自己是否会支持外交部及其背后的劳伦斯·波拿巴：
“听说是这样，我也很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国王知道这件事吗？”
“美蒂奇家族的事情应该知道，但御前会议的表决结果恐怕还需要我亲自禀告。”
“那...”
查理公爵咬了下嘴唇，他毫无疑问希望父亲乃至于整个家族能够站在自己的好友一边，但这种关乎到家族立场的重要决策，他也不敢贸然提出什么要求：
“如果陛下问起您的态度...？”
窗外，夜莺低吟，清冷的鸣声在凡尔赛宫那庄严而寂静的空间中回荡出一抹难以言表的深邃，奥尔良公爵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担任摄政公的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奥尔良公爵始终秉持着公平与中立的态度立场，从来没有倒向于任何一方派系，正如同他隐居在卢瓦尔河谷时不问政事的态度一样。
不论是黎塞留、舒瓦瑟尔、德·莫普这样的当朝权臣，还是各级大大小小的官员与贵族，无一例外都希望能够得到高贵且权势滔天的奥尔良公爵的青睐，当然，他们最后都失败了。
只是这一次，奥尔良公爵再想秉持完全中立的态度恐怕已经没有可能了。
对于劳伦斯·波拿巴以及舒瓦瑟尔公爵来说，不支持便是反对，而对于黎塞留公爵而言，不反对便是支持，奥尔良公爵手上根本没有一张名为中立的牌。
他突然开口道：
“我想，这个决定权应该交到你手上，孩子。”
“什么？！我？”查理公爵顿时一怔，他虽然年轻气盛，但还是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的能力与经验还远远不足以为如此重大的决策下达决定。
奥尔良公爵神情稍显落寞，他的目光落在查理公爵那年轻英俊的面庞上，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未来终究是你的，整个家族也终究要交给你的。”
“可是，父亲...”
“我年轻的时候同你一样，雄心勃勃，心比天高；我当过将军，在1745年丰特努瓦战役中把英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也当过地方总督，图雷恩省至今还在受益于我的治理...”
奥尔良公爵起身自己剪了一根雪茄点燃叼在嘴上，又少见地倒了小半杯烈性苏格兰威士忌，酒精与尼古丁的双重作用很快就让他的思绪飘回了从前：
“二十七岁的我以为我必定能让自己的名号响彻全欧洲，可当我真正继承了奥尔良公爵的头衔，真正以当事人的身份走进凡尔赛的权力场，我才惊觉那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竟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吃人泥潭。
红衣主教弗勒里、让-弗雷德里克、蓬巴杜夫人、黎塞留公爵，舒瓦瑟尔公爵...一个个才华横溢的掌权者在凡尔赛宫中昙花一现，有的人已经化作黄土枯骨，有的人还在苦苦挣扎，亲眼目睹那一场场潮起潮落之后，我害怕了。”
“害怕...？”
“对，害怕，我不敢将整个家族押宝到那一场场毫无意义的政治斗争上了。”
奥尔良公爵长叹一口气：
“对我来说，与其为了我的野心让整个家族在斗争中衰败，我宁可待在卢瓦尔河谷的封地里，做一个整日听戏看剧的闲散王公。”
“所以这才是您隐退的原因...”查理公爵此刻才终于明白了父亲之前为何会与政治界彻底割舍，整日流连于学者与艺术家之间。
这样一来，父亲之所以提前得知外交部的提案之后也无动于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就说得通了，他恐怕还是希望这份提案能够在御前会议上直接被否决，这样也就根本不用面对现在的站队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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