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皆撼然无声。
虽说菩提塔上的每个人，都期盼瞧见天佛降世的异象，可事到临头感觉始终不一样。
百名少林僧人剎地拜伏在地，任得手捧法器砸碎摔烂，虔诚诵念心经，试图将荡漾而起的诸般杂乱念头一一收敛。
上回如来降世，法相逼近少林上空时便已化光散去。
给众僧的观感，岂能及这次震撼？
众僧如今身处菩提塔顶，可谓直接沐浴于佛光之中。
似乎抬起手来，便要触及那庄严恢伟的法相！
少林高层们修为高深，心性平稳，而且又已经历过一遍相同光景。
当下只是合十敬礼，终究在外人跟前维持住了大派高人的镇定气度。
至少这次，佛陀浮于高空，不曾作下坠势，大伙儿的心比上回定点。
龙树院首座由衷说道：
“这日之事一传出去，三寺想必连论法大会也不敢出席，会主动派人前来赔礼，提出取消论法了。”
而到时少林无论如何应对，也已嬴得公众心目中凌驾诸寺的超然地位。
论法大会，天下注目，是为争实力高低。
但当高下已判，又何必再争？
谁会花时间去观赏小孩子与大力士的摔角比拼呢？
往日，衰落的少林寺是那个小孩子，联合起来的三大寺则是大力士。
无论声名势力，均如一座高山压在少林头顶不得翻身。
然而经此一事，连获佛陀两度赐福降世的少林寺，瞬间成为了强势的一方！
对日后形势的帮助，犹胜于仅仅争取到四公主一人的支持！
诸位首座不约而同地，望向方丈那高大伟岸的背影。
想起日前会议上对他诸多质疑不服，均是心虚愧疚兼有。
方丈年岁是大了，可一腹心计谋算，比起庙堂上那些纵横裨阖的公卿仍是强胜许多！
戒律院首座沉默良久，正直心性最终还是压倒了面子，向方丈行了一礼道：
“师弟不知方丈师兄神通广大，目光深远，竟出言无礼，请方丈师兄责罚。”
杂役院首座则是一手按胸平缓着心脉，眼神中惊异欣喜无奈融为一体。
“想来那白狐终是没法违背与师父定下的血盟，出手缔造了幻象，危难之时助了我少林一臂之力。”
“唉，只是千年古寺，竟沦落到了若不靠妖族护法，就不得存续的地步……”
“可这佛陀幻象，确比我想象中要像真得多，确实带有佛门平和恢宏的大气象。”
“虽然远不如上回的天降金佛气息壮盛，光芒也稍嫌薄弱，却已足够令所有不知情者信服了。”
“白狐久居少室山，从本寺处取走之物恐怕也为数不少啊……”
老首座不无忧虑地望向方丈师兄，只见方丈凝视大佛，始终没回过头来。
原本侍立方丈身旁的明福，却已不见踪影。
同在塔上，少林高层们十数步外的翠玉轿子。
一只手掌自珠帘中伸了出来。
不见天日良久而泛着惨白光彩的五指沐在佛光之中，看起来犹如古物行中灯火照射的美玉。
随侍太监急忙上前：“公主，可感觉好了些？要出来吗？”
翠玉轿中似在犹豫，最后仍是默然把手抽了回去。
“佛门圣光，果然不凡，虽隔着一层玉轿，暖意余温却已教本殿的情况大大改善。”
“可惜若说要彻底根除本殿的病根，可还不够。”
随侍太监急了。“那就让少林和尚们每隔半个月，就来这样一下子。”
“胡闹。”玉轿中呵斥道。“这数百年也不知能否一遇的盛景，你我有缘目睹，已是大幸。”
“也不亏本殿多年来潜心礼佛。”
“至于本殿的病，既已得如来赐福，日后自有解劫解难的机缘。”
随侍太监神色黯然。
四公主却提起了天机妙珠，若有所思。
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她对眼前佛陀法相的真确性没有半分怀疑。
只是觉得眼前光景千载难逢，思索着应否以月露留影之法，将其永久保存于念珠之内。
要截取眼前光景，就须动用念珠追溯法相本源，原理与观人命格类似。
……还是算了吧，待会又损失掉一枚念珠，感觉不划算。
四公主想起初上山那天便连碎二珠，犹自心有余悸。
她本来就不太指望佛光能治好身上怪疾，当刻只沉浸于得见异象的愉悦中。
心底不知为何，却把眼前的佛陀法相。
与初上山时所见的小和尚，命格奇异难测的小和尚联系到了一起。
是错觉吗？
这边厢，浑然不知自己已在人皇幼女心中留下掠影的扫地僧眼见佛光将尽，轻叹一声。
他目前所能调动的佛光不多，今儿分出好一部份被白狐消耗完了，少不免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恢复。
然而当前的局势，真的会给他从容恢复的时间吗？
金光散尽，高空中的巍峨佛相缓缓消退。
虽然现世的时间不长，却已足以在亲眼目睹这番光景的众人心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放眼整座天下，无论是与少林为敌为友者，也将为这惊天动地的异象撼动。
至于最终事情的走势，会是好还是坏，程真也很难说得上来。
只知少林的命运，从这一刻起永久被改变了。
而程真，也得以享受几天太平无事的生活。
白狐解了手印，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真没大志。”
程真说道：“过好自己的生活，难道是容易之事吗？你瞧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
目前仍无法离开少室山的千年大妖无言以对。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活也过不去，尚去先天下之忧而忧，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人生在世，总是想要改变些甚么的。”
“但假若不得其法，徒仗着一口意气去改变，却不一定是好事儿。”
白狐问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程真笑了。
“这当然。贫僧啊，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扫地僧而已。”
“完全不理解。”白狐转身隐去。“奴家消耗太大，得歇息一段时日。”
“小和尚，记得到奴家之前提到的地方把血痕抹去喔。”
“要是你害得我在约定之期仍被血盟限制，无法如期行动，奴家就出动本体来咬你的大光头。”
“或是，小和尚想要尝尝那滋味？”
疯疯颠颠的，程真目送着白狐远去，给出了评价。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现在正常一点……
这人啊妖啊，道理也是一样的，最怕就是被初见印象影响了后续的判断。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一定会与她碰面。
今儿的天气中规中矩，正适合扫地。
程真回过头来，瞧见了山腰处一脸惊讶抬头上望的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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